清华刘大成｜务要开放，别怕竞争，不能做几维鸟（Kiwi）

2025-02-17 17:14:33 898

图1 新西兰地图

2025年元月，受新西兰中国友好促进总会的邀请，加上正逢国内春节假期和高校固有的寒假休息时间，也就促使我成就了这次半公务半度假为期两周的新西兰之行，因为多数公务活动都在北岛，却也错失了去风光更美的新西兰南岛冰川之游，但也多了一些闲暇思考的时间，假期太短，马上要整装待发回国了，心情却好，干脆写一段思考的文字记录一下现在的感受，怕回国后琐事太多，后面提笔就没有现在的心情了。

图2 Kiwi鸟

刚到新西兰就发现了西洋景。首先是新西兰人通常自称Kiwi（几维鸟）而不是New Zealanders（新西兰人），我担心自己顺着话说别人Kiwi会是冒犯到对方，因为美国人多数不喜欢被人称为Yankee（扬基客，通常泛指美国，也可以特指美国独立战争之前殖民军里的新英格兰人、去美国南部的北部州人或者是南北战争时期的北方人、欧洲人口中的美国人，通常可以理解为“美国佬”，但总有一点不认同后的“贬义”味道），但没有想到新西兰人都是自己说自己的，也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们的。

图3 新西兰货币

初步了解了一下，猜测主要原因可能有三，一是毛利人（Maori）喜欢Kiwi鸟，毛利酋长的羽毛斗篷都是Kiwi鸟羽毛而成，因此毛利人对Kiwi鸟是敬重，同时毛利人不同于美国的印第安人、澳大利亚的古利人等土著人，哪些国家的原住民基本在殖民时代被杀光了（据统计约95%被屠杀哦），而民风强悍、与*高山族血缘临近的新西兰毛利人与当时主要精力放在亚洲的英国殖民者1840年通过“谈判”（当然也有哄骗性质，因为主权和绝大多数土地都归了殖民者）《怀唐伊条约》这种和平形式形成了共处一地，目前毛利人占人口总比例超过17.8%，所以新西兰人对Kiwi鸟也非常敬重（不仅仅是尊重）；二是因为西方人最喜欢的橄榄球运动中，新西兰队在1904年曾9:3大胜宗主国——英国队后，新西兰媒体第一次发表了用Kiwi鸟漫画形象展示出一只不畏惧强悍的Kiwi鸟成长为体型巨大的恐鸟（毛利人称之为Moa，现在已经灭绝了，仅存化石），有点儿像中国叙事故事中的孙悟空形象，估计随着电影《哪吒2》的爆火，哪吒的形象也会逐渐丰满高大起来，《新西兰先驱报》开始在插画中用Kiwi鸟及恐鸟来代表新西兰橄榄球国家队，所以Kiwi鸟在新西兰国民心中又代表着英雄的形象；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新西兰到欧洲参战，为有所区分，新西兰部队的徽章标识以Kiwi鸟形象出现，因为参战主力是毛利人，同时只有新西兰有着Kiwi鸟，新西兰的Kiwi鸟就如同中国的熊猫、澳大利亚的袋鼠和鸸鹋（两个都是澳大利亚国徽上的动物，袋鼠在左，鸸鹋在右）、美国的白头海雕（曾嵌入美国国徽、美国国鸟），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国际社会就把同属于战胜国的新西兰人称为Kiwi，胜利的新西兰军队的整体徽章也就是成了Kiwi鸟，同样的Kiwi鸟形象还出现在货币、邮票上，Kiwi鸟代表着财富、战力、流通和希望，自然而然Kiwi鸟就成了新西兰人人喜欢、至高无上的代名词。

图4 Te Puia毛利文化村的毛利人文化表演

图5 新西兰恐鸟化石（恐鸟已灭绝）

为此我特别去了北岛罗托鲁瓦市（Rotorua）的Te Puia毛利文化村（Maori Village）中去看Kiwi鸟展馆这种极小众的博物馆里的最小众的动物。Kiwi鸟展馆极其昏暗，不允许拍照、拍视频和高声说话，内里的毛利管理员随时示意或极小声提醒，主要是怕参观者打扰惊吓到Kiwi鸟，因为Kiwi鸟是夜行动物，胆子特别小，好在我这昏花的老眼还是看到了两只，陪同的朋友说能看到三只，连小朋友出来都说只看到了一只，看来我还是很幸运的。Kiwi鸟大小如同公鸡，发音也如同鸡的KeeKee声，所以得名Kiwi；Kiwi鸟毛发褐棕色，体态蓬松如球，如同1904年新西兰女教师从中国宜昌引进的浑身有细绒毛的猕猴桃，被称为Chinese Gooseberry（中国醋栗，因为有酸味），后来改良后且长势特别好的新西兰猕猴桃又返销中国，被称为“奇异果（Kiwi fruit）”，在新西兰也简化叫Kiwi，所以在Kiwi不仅仅代表鸟，Kiwi也代表奇异果，当然还代表新西兰人。

图6 行走的猕猴桃Kiwi（图片来自网络，如需取消请联系我）

Kiwi鸟虽然是鸟，却已经没有翅膀（翅膀极小）和尾巴，因为它是不会飞行的无翼鸟。但Kiwi鸟脚很大，跑得很快，因为属于夜行动物，靠森林里的昆虫和蠕虫为生，所以基本没有视力，但嗅觉很灵敏，鼻孔长在长嘴的末端，可以在黑暗中嗅出食品的位置，长嘴也是第三条腿，睡觉时与另外两条腿组成三角支架，性格温和，怕光怕生还怕风。新西兰能有如此奇特生物特征的Kiwi鸟，是因为新西兰远离大陆，特别是北岛是从古大陆分离出来的独立岛，最初没有人类和陆生哺乳动物，原住民也是1350年才到这里，距离最近的澳大利亚还有1500公里的海洋距离，更不用说欧亚大陆或者美洲大陆了，所以一直没有欧亚大陆和美洲大陆那样的“原生猛禽”，所以新西兰也称为“鸟类的天堂”和植物世界，为此我还专门去了Miranda海岸鸟类（保护）中心去探望每年花费20天时间、飞行27000公里、往返于新西兰Miranda-中国丹东-美国阿拉斯加（繁殖地）被称为“中新友好使者”的斑尾塍鹬候鸟群。所以无论是按照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理论来看，Kiwi鸟是因为没有天敌而演化为无翼鸟的进化论；还是因为其他大陆中那么多猛禽野兽让它这种动物出场都活不过去三天的动物灭绝观，反正Kiwi鸟目前野外只有7万只左右，每年减少2%，据说本土动物园有85只，海外动物园有60只左右，已经是《华盛顿公约》中列为一级保护动物。唉，随着新西兰这个岛国引入了人类，然后是各种动物，Kiwi鸟的生存环境也就越来越严苛了，还能存在多久真的难以预测，要看人类想保护它多久了。

图7 大成到新西兰Miranda海岸鸟类（保护）中心参观

由Kiwi鸟的生物性突然想到了国家发展的经济角度考量，算是职业病吧（谁让我在清华给全校MEM研究生讲授了13年《管理经济学》，我讲授的《管理经济学》被纳入到清华大学研究生公共课，目前每年约8～9个班，覆盖全校16个院系；也在中国清华大学-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联合培养的MBA教学中讲授了5届MBA班的《管理经济学》），凡是面临竞争时国家或者是皇帝/国王想保护的产业，无一例外都成为最弱势的产业，从古至今，从内到外，没有幸存者。为此，我特别跑到了地处奥克兰市中心的奥克兰大学图书馆内遍寻书籍，非要找出几个实例证明一下。

图8 奥克兰大学中心图书馆

长期的政策保护只能让强壮者变得虚弱者，即便是全球*的霸主美国。以非常强大的美国物流业为例，美国铁路有7大I型集团公司，行业利润高达51%，从2004～2019年的15年间，7大铁路公司利润增长了676%，市值增长了1250%，2019年成为美国利润最高（没有之一）的行业，远超美国的房地产、烟草、金融和科技行业，有人形容为“只有犯罪才能达到的高度”；美国公路货运以统一包裹公司（UPS）为例，2022年UPS营业收入1003亿美元，营业利润139亿美元，为13.86%，而UPS卡车司机的年收入在2023年工会与企业主协商后，全时工作司机的年薪为17.5万美元（相当于130万元～140万元人民币）；美国航空公司以达美公司（Delta）为例，2024年Delta营收为616亿美元（基于GAAP），营业利润为60亿美元（基于GAAP），为9.7%（基于GAAP），调整后运营利润高达10.6%。

图9 美国七大I 型铁路公司

然而美国水运行业则没有像美国铁路、公路和航空运输那么幸运，美国排名第一的海运公司Matson轮船公司只能在全球海运公司中排名第30名，无他，原因在于前三个行业充分竞争，而水运业受到了美国政府的过度且长期的保护。这源于1920年美国政府为保护本土水运企业而出台了《琼斯法案（The Jones Act）》。《琼斯法案》属于1920年《商船法》的第27条，其中规定：所有在美国境内港口之间航行的船舶必须由美国制造、并在美国登记注册、由美国公民或常住居民拥有和运营。或者船舶的所有权至少有75%是美国公民所控制；船员必须是美国公民。《琼斯法案》受到美国海岸警卫队的严格监督和检查，因为它解决了美国65万人的就业，创造了美国工人410亿美元的收入；但是出于保护目的的《琼斯法案》也给美国海运业和造船业造成了长久的伤害，高企的成本让美国水运货物转到了铁路和公路运输方式上，哪个货主会选择运时慢且价格并不低的运输方式呢？美国第二大集装箱海运公司地平线（HorizonLines）在2014年就被分拆出售了；同时货运结点成网的特征让美国铁路公司、公路货运公司纷纷与海外海运公司合作联盟，总部在丹麦的马士基Maersk、总部在瑞士的地中海MSC和总部在法国的达飞CMA-CGM都纷纷在美国布局，瓜分美国对外海运市场；美国商业造船业更是快速衰老，从1943年年产1920万吨的产量位居全球第一，而2024年仅有10艘建造，在全球产量中可以直接省略不计（当然美国军事造船还是很强的）。

图10 美国美森轮船公司

无独有偶，美国之前的世界霸主英国依然如此。事实上，早在工业革命之前的1589年，英国还不是世界霸主，英国剑桥大学三一神学院的Welliam Lee（威廉·李）粗羊毛手动脚踏织袜机，速度是当时手工缝制袜子的6倍，现在被公认为缝纫机的鼻祖。然而，英国多铎王朝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认为这种机械会影响棉花业和棉织工的岗位，导致棉花采工和织工失业，引发社会动荡，故此给予严格禁止；而威廉·李1699年跑到法国，虽然得到法国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国王支持，结果亨利四世被暗杀，继位的太子路易十三却并不支持，导致威廉·李在1610年绝望中郁郁而终，直到死后威廉·李的弟弟才又重回英国找到投资人开办了第一家机械化的纺织厂；而直到1688～1689年，英国的光荣革命使得将君主的权力逐渐让渡到议会，较早地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也极大地释放了生产力，更有了后续1760～1800年的工业革命；特别是要求发行国债之前必须设立新的税种，以保证债务具有可偿性。

图 11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然而，仅仅不到一百年，曾经是蒸汽机到工业革命的启蒙者和*者英国，在1865年由英国国会通过了《机动车法案》（也称《红旗法案》），规定机动车必须由三人驾驶，其中一个人必须在车前面50米以外作引导，摇动红旗开道，车子速度不能超过每小时6.4公里等法规。《红旗法案》将机动车的能力限制在马车的范畴内，严重影响了英国汽车工业的发展，导致最后英国的汽车工业严重落后于德国、美国、法国等。

图12 1865年通过的《机动车法案（红旗法案）》

金融业更是英国的核心优势。1694年，入住英国的荷兰执政威廉三世因为应对英法九年战争（1688～1697，也称威廉国王战争）而增税、发债和借款，然而王室在能力不足时，私下推动Sir John Houblon（约翰·霍布伦爵士）联合银行家们按荷兰1609年的股份制阿姆斯特丹银行方式筹建英格兰银行，而约翰·霍布伦爵士则选择苏格兰人William Paterson（威廉·彼得森）作为代表出面，在两周之内向1208位银行家筹集到120万英镑，以8%的利息向英国王室借贷。英格兰银行仿造阿姆斯特丹银行但却超越了阿姆斯特丹银行，首先是构建现代金融体系，不仅从金融上支持了英法九年战争的胜利，还使得借贷方欲罢不能，持续向英格兰银行借款，连甲午战争中的日本政府都向英格兰借贷，在融资效率上远超过大清帝国的收税途径获取货币用于战争；英格兰银行不仅仅支持了英国战争能力，也成为全球最早形成的中央银行；到了1833年，英格兰银行又取得钞票无限法偿的资格，到1828年甚至又成为英国*的货币发行银行。

图 13 英格兰银行

然而，1929年美国的经济大萧条波及到欧洲，作为曾经全球最强大的经济体、全球政治霸主、贸易霸主和军事霸主的英国为防止金融危机扩散，放弃了其核心经济政策的自由贸易主义，转而变成贸易保护主义，英格兰银行在1931年9月中断了黄金兑换，1932年2月在加拿大渥太华举办的英联邦帝国经济会议上，英国正式提出“帝国特惠制”，即在日不落帝国及其殖民地形成封闭金融体系，而对英国及英国殖民地之外的国家实施高关税，虽然暂时稳定了英国与其殖民地的贸易关系，但却因贸易壁垒失去了世界，导致了原有全球金融以英镑为主导变成了英镑区、美元区和法郎区，对应美国在1934年1月推出《黄金储备法案》，导致黄金疯狂流入；美国又在3月推出《互惠贸易法案》（无条件最惠国原则），直接瓦解了英国《帝国特惠制》，直至1943年4月～1944年7月间美国用美元-黄金的“怀特计划”成功替代英镑-黄金的“凯恩斯计划”，布雷顿森林体系形成，英国由此将金融霸权拱手让给美国。

图14 布雷顿森林体系签订

当然中国国内也同样如此，凡是允许自由竞争的行业，这个产业就*生命力，并且能在全球市场竞争中卷出新高度，年轻的动画人饺子（杨凡）就是在不受重视、没有官方支持的领域中异军突起，以《哪吒之魔童闹海》为起点突破了百亿美元票房，这两天新西兰也公映此片，这是中国电影史上突破百亿美元票房的首部电影；相反，凡是受到国家长期严格保护的行业产业，至今没有哪个行业有全球竞争力，反而成为或经济或技术上拖后腿的行业。

图15 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导演饺子（杨宇）

中国的改革开放首先在于开放，1980年中国制造在全球占比仅有1.5%，但坚持开放政策，中国制造在全球占比以平均每年增长0.26%的速度居全球之首，到2001年，中国制造在全球占比达到7.4%；进入WTO后，2023年中国制造在全球占比已经是35%，超过全球排名第2、3、4、5、6、7、8、9国家的总和，连续14年位居全球第一。

图16 辛国斌公布中国制造业总体规模连续14年位居第一

中国在“超级”全球化3.0中由于开放而高速发展，成为全球化最大的受益国家；但如今回到具有“逆全球化”思潮的全球化4.0，全球统一的世贸组织WTO已经演变四个区域自贸经济体，近期美国更是有针对性的挥舞全球加税大棒，短期内对美国一定是有效的，但如果贸易保护的时间过长，就会存在过去英国贸易保护遇到的问题。因此，尽管智慧革命和地缘政治都会导致区域经济、区域贸易替代全球经济和全球贸易，但中国更要坚持“开放”面向全球维护贸易的定力，除了应对国家安全所采取的临时保护政策，未来一定是尽可能减少长期保护，尽可能持续增加由贸易保护转向自由贸易的行业，千万别作新西兰国宝的“几维鸟”。